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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行----星雲法師

苦行----星雲法師

苦行(節錄)

文:星雲法師

       寺院是我們學習的地方,過去稱為「叢林」。所謂「叢林」者,要能接受十方僧眾掛單;在接待十方時,都有很嚴苛的要求,才能讓雲遊的僧侶奉行規律,接受調教。

  回憶起十五歲那年,我在棲霞山接受佛教的比丘三壇大戒,記得第一天報到時,戒師問我:

  「你來受戒,是師父叫你來的?還是你自己發心要來?」

  「弟子自己發心來的!」我這麼回答。

  那知說過以後,戒師拿了一把楊柳枝,在我頭上猛打一陣,我頓時眼冒金星,感到很錯愕:「我有什麼錯嗎?」這時只聽得戒師慢條斯理的說:

  「你很大膽,師父沒有叫你來,你沒有得到師父的允許,自己就敢來受戒。」

  聽了這話,覺得:「說的也是」,心裡平服不少。

第一位戒師問過以後,走到第二位戒師面前(戒師就等於現在的口試官一樣),結果他問了同樣的問題:

 「你來受戒,是師父叫你來的?還是你自己要來?」

  剛才被打過,懂得應該要「尊師重道」,因此趕快說:

  「是師父命令我來的!」

  那知話才說完,戒師又拿起一把楊柳枝,在我頭上猛打,一邊打一邊說:

  「豈有此理,假如師父沒有叫你來,你連受戒都不要了!」

  想想也對,說的不無道理。這時他叫我再到第三位戒師那裡,問題還是一樣:

  「你來受戒,是師父叫你來的?還是你自己要來?」

  前面被打過兩次,有了經驗,就回答:

  「戒師慈悲,弟子來此受戒,是師父叫我來,我自己也發心要來。」

  自覺這種回答應該天衣無縫,合情合理。那知戒師仍然拿起楊柳枝,一陣抽打後責怪說:

  「你說話模稜兩可,真是滑頭。」

  到了第四位戒師那裡,問話改變了,他問:

  「你殺生過沒有?」

  殺生是嚴重的犯戒,我既然來受戒,怎麼可以說有殺生呢?因此毫不考慮的說:

  「我沒有殺生!」

  那知戒師即刻反問:

  「你平時沒有踩死過一隻螞蟻,沒有打死過一隻蚊子嗎?你打妄語,明顯是在說謊嘛!」說過以後,楊柳枝再度狠狠的打在身上。

  又再換另一個戒師,他一樣問:

  「你殺生過沒有?」

  因為剛才打過,只有直下承認:

  「弟子殺過!」

  「你怎麼能殺生呢,真是罪過!罪過!」每說一句罪過,都要打上好幾下楊柳枝。

  下面再有戒師,他還沒有開口,我就把頭伸出去,說:

  「老師,你要打就打吧!」

  所謂「有理三扁擔,無理扁擔三」,這種「以無理對有理、以無情對有情」的教育,就是要把你「打得念頭死」,然後才能「許汝法身活」。當初我心中雖有不服,但後來確實感覺到,這樣的訓練,讓一個人在無理之前都能委屈服從,將來在真理之前,還能不低頭接受嗎?

  無情打罵的教育以外,在五十三天的戒期當中,每次聽戒師講話,都得跪在地上。如果是地板或地磚,倒也還好。有時候要到大雄寶殿的丹墀教授儀禮,經常一跪就是幾個小時,等到起來時,地上的碎石子都嵌在皮肉裡,雖然隔了兩層的海青、袈裟和衣褲,但是鮮血還是從褲子裡滲透出來。這讓我想起在一個漫畫故事裡,講到孫悟空的修行,需要一千天的時間才能成就。其間一百天站著不許動,一百天坐著不許動,一百天蹲著不許動,一百天跪著不許動,一百天睡著不許動,一百天除了頭以外全身浸在水中……。孫悟空能大鬧天宮,神通廣大,他也是苦練出來的,我想自己只不過才五十三天,有什麼不能忍耐的呢?

  不過,皮肉之苦其實還比較容易忍耐,更大的考驗是,受戒時我才十五歲,正是精力充沛,好奇心強烈的時候,對於身旁的事事物物,難免好奇的想要看一眼,但是每次只要被戒場的引禮師父看到了,楊柳枝馬上就狠狠的打在身上,並且大聲罵道:「眼睛東瞟西看的,這裡有那一樣東西是你的?」有時候聽到一些風吹草動的聲音,也會興致勃勃的聆聽,結果又是招來一陣責打與呵斥:「把耳朵收起來!小孩子聽一些閒話做什麼?」

  確實,沒什麼東西是我的!因此我閉目不看、收耳不聽。在五十三天的戒期中,我生活在漆黑、無聲的世界裡,但是雖然如此,我的心中卻燃起了一盞明燈,我發現世界上的一切,原來都在我們自己的心中。於是我學會了不看外而看內,不看有而看無,不看妄而看真,不看他而看己。

  直到戒期結束那一天,我在長廊上睜開眼睛,忽然見到外界的青山綠水、藍天白雲,感覺真是美不勝收!尤其經過這一番反觀自照的日子,雖然看山還是山,看水還是水,但是心裡的感覺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,山已不是山,水已不是水了。所以到了現在,我走夜路,上下樓梯,即使不用眼睛看,也能無礙自如。甚至我常覺得:「用心眼去感受世間事,比用肉眼去觀察還要來得如實真切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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